有诗,就有了美的钥匙

发布时间:2020-02-11 点击:

我喜欢诗,喜欢读诗、写诗。
  少年的时候,有诗句陪伴,好像可以一个人躲起来,在河边、堤上、树林里、一个小角落,不理会外面世界轰轰烈烈发生什么事。也可以背包里带一册诗,或者,即使没有诗集,就是一本手抄笔记,有脑子里可以背诵记忆的一些诗句,也足够用。可以一路念着、唱着,一个人独自行走去天涯海角。
  有诗就够了,我年轻的时候常常这么想。行囊里有诗、口中有诗、心里面有诗,四处流浪,很狂放,也很寂寞。
  相信可以在世界各处流浪,相信可以在任何陌生的地方醒来,大梦醒来,或是大哭醒来,满天星辰,可以和一千年前流浪的诗人一样,醒来时随口念一句:今宵酒醒何处?无论大梦或大哭,仿佛只要还能在诗句里醒来,生命就有了意义。
  少年时候,有过一些一起读诗写诗的朋友。现在也还记得名字,也还记得那些青涩的面容,笑得很腼腆。读自己的诗或读别人的诗,都有一点悸动,像是害羞,也像是狂妄。
  后来星散各地,也都无音信,心里有惆怅唏嘘,不知道他们流浪途中,是否还会在大梦或大哭中醒来,是否还会狂放又寂寞地跟自己说:今宵酒醒何处?
  我习惯走出书房,在生活里听诗的声音。
  家家户户门联上都有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那是《诗经》的声音与节奏。邻居们见了面总问一句:吃饭了吗?让我想到乐府诗里动人的一句叮咛:上言加餐饭。生活里、文学里,“加餐饭”一样重要。
  小时候,听街坊邻居闲聊,常常出口无端就是一句诗:虎死留皮人留名啊。那人是街角捡字纸的阿伯,但常常出口成章,我以为是字纸捡多了也会有诗。

  有些诗,是因为惩罚才记住的。在惩罚里大声朗读: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诗句让惩罚也不像惩罚了,朗读是肺腑的声音,无怨无恨,像天山明月,像长风几万里,那样辽阔大气,那样澄澈光明。
  小时候顽皮,一伙儿童偷挖地瓜,被老农民发现,手持长竹竿追出来。他一路追一路骂,口干舌燥,追到家里,告了状。父亲板着脸,要我背一首唐诗作为惩罚——《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背到“南村群童欺我老無力”时,我好像忽然读懂了杜甫,在此后的一生里,记得人在生活里的艰难,记得杜甫或老农民,会为几根茅草或几块地瓜,唇焦口燥地追骂顽童。
  我们都曾是杜甫诗里欺负老阿伯的“南村群童”。在诗句中长大,知道领悟和反省,懂得敬重一句诗,懂得在诗里尊重生命。
  有诗,就没有了惩罚。苏轼总是在政治的惩罚里写诗,越惩罚,诗越好。流放途中,诗是他的救赎。
  在一个春天走到江南,偶遇花神庙,读到门楹上两行长联,真是美丽的句子:
  风风雨雨,寒寒暖暖,处处寻寻觅觅。
  莺莺燕燕,花花叶叶,卿卿暮暮朝朝。
  那一对长联,霎时让我觉得骄傲,是在汉字与汉语的美丽中长大的骄傲,只有汉字汉语可以创作出这样美丽工整的句子。平仄、对仗、格律,仿佛不只是技巧,而是一个民族传下来可以进入“春天”可以遇见“花神”的通关密语。
  有诗,就有了美的钥匙。

有诗,就有了美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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