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五衰文豪野犬]天人五衰读后感10篇

发布时间:2019-09-23 点击:

天人五衰读后感10篇

  《天人五衰》是一本由(日)三岛由纪夫著作,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的平装图书,本书定价:25.00元,页数:262,文章吧小编精心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天人五衰》读后感(一):三岛由纪夫自杀细节

文 | 约翰·内森 译 | 贾辉丰
        1970年3月底,三岛和森田确定他们需要帮手来协助实施计划中的行动,并商定联络两名心腹盾会会员参与其事。一名是小队长香贺正吉,22岁,神奈川大学高年级生,主修工商管理。香贺,1968年8月加入盾会,与森田同在一个小队。他身高4英尺11英寸,在盾会中被人称作“小香贺”,以与另一位同姓的会员相区别,1970年4月3日,在帝国饭店的咖啡厅中,三岛问小香贺是否愿意随他和森田一道采取“最后行动”,香贺一口应允下来。
  一个星期后,三岛又找到另一名22岁的小队长小川正弘。提出了同一个问题。小川是明治学院的高年级生,由森田介绍加入盾会。他把森田视为兄长一般:1968年5月,小川曾在学生讲习堂,听三岛同林房雄和村松刚讨论新民族主义,三岛讲到,“所谓义,并非理论,而是感情”,使小川深为折服,后来,他在证言中说,他的所作所为是出于“对天皇的爱戴”。
  在4月的同一个星期,三岛开始悄悄地料理后事。他借口《丰饶之海》未能如期完成(实际上早已脱稿),请转新田熙“不必再想”他们曾经商讨过的打算。这些打算包括一部以著名宫廷诗人藤原定家生平为蓝本的小说和一些色情文学作品。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使新田大惑不解,他忐忑不安地问起三岛常常提到准备有朝一日出版的日记。三岛一笑说,他已经决定把日记烧掉。
         5月初,三岛告知村松,他准备辞去在日本文化研讨会理事会中的职务,并建议他们合作编辑的杂志停刊。他没有对此作出解释,使村松大为恼怒。三岛正希望如此,他开始割断他同文学界仍然保持的一些联系。
         5月中旬,三岛在家中召开会议。会上,他向他的副手们提议,最好按照森田去年10月拟定的计划发难,即同陆上自卫队一道占领国会,要求修改宪法。但他认为,自卫队恐怕靠不住,因此,他们必须准备独自行动,他建议强制市谷师团集结队伍,办法是占领弹药库并威胁炸毁它,或者把师团长扣作人质,待部队集合后,他们可以慷慨陈词,争取士兵参加向国会进军。在大仓饭店举行的第二次会议上,他们一致认定,更为有效的办法是扣押师团长。三岛建议诱骗他出席11月份的盾会二周年纪念阅兵式,然后相机行动。6月21日,在山之上饭店举行的第三次会议上,三岛报告说,他已得到师团长的准许,同意他们11月份在市谷基地的直升机场上举行军事操练。由于直升机场距离师团长的办公室很远,他建议转而扣押师团长的副手一团司令。会上商定只可使用日本长剑,另外还需要一辆汽车,由小香贺驾驶。三岛提供长剑。
         6月份,三岛会晤他的律师,把《假面的告白》和《爱的饥渴》两书的版权转让给静枝。这是一次精心的选择。《告白》每年稳定销售10万册左右,而且,仅次于《金阁寺》,也是经常收入选集的一本书。相对而言,《爱的饥渴》不那么畅销。因此,没人能说三岛把最丰厚的一笔财产转让给了他母亲,此外,这两本书都是在他婚前完成的,实际上,它们是三岛成为专业作家以后的第一部和第二部小说。静枝对这两本书,必然感慨系之,而它们对洋子,则没有多少个人意义。
  也是在6月份,三岛开始拜别众人。在他死后,很多人回想起他们同三岛的最后一次会面或谈话,恍惚记起三岛曾有一些言谈话语,本应使他们警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头。例如,制片人藤井在“深更半夜”接到了三岛的电话,询问《爱与死的礼仪》进入米兰电影节的可能性。三岛一般不会在这么晚打电话。此时,他本当在书房里伏案写作。更奇怪的是,他在电话中长谈了20分钟,回顾影片的制作过程。藤井微觉诧异,但只是在事后才意识到。三岛在结束谈话时,说的是“再见”而不是通常的“回头见”。其他朋友也给突然请去小酌或进餐。仅在6月,三岛就曾宴请六七位评论家和作家,包括他最敬重的三个人——石川(忄享)、武田泰淳和安部公房(都是左翼分子,在三岛创立盾会后,他们约定相互再不谈论政治)。7月末,三岛在滨策宴请他的朋友,日本全国广播公司的伊达,席间突然问道,如果他死去,伊达是否认为这会成为“大新闻”。伊达认为会的。三岛又问,“如果我决定切腹自杀,你能否作实况转播?”有那么一刻功夫,伊达以为三岛可能是认真的,而三岛旋即放声大笑,伊达也笑了。但三岛确实是认真的。就像《京子之宅》中的自恋者藏一样,在他的内心深处,必然有某种意识,认为死亡作为一种现实与作为一种永不谢幕的戏剧场面,二者之间并无区别。
         8月1日,三岛和他的家人来到下田海滨度假。在这里,三岛完成了《丰饶之海》的最后一卷——《天人五衰》。没有人产生怀疑:连续出版仅在7月份方才开始,而他实际上比他宣布的时间提前了一年还多,那些因为亲近而本该忧心忡忡者——洋子、新田、或许还包括村松,都认定他在完成四部曲之前不会有任何重大举动。人们很难想像,三岛在他计划赴死之际,如何还能加速完成他的压卷之作。实际上,他这最后一卷的各章都是在心神烦乱的情况下写就的。过度的紧张损害了他的身体。三岛返回东京后,静枝注意到他形容枯槁。三岛承认他已经精疲力竭,还告诉他的母亲,这是他最后一次同家人一道去下田度假。
         8月下旬,三岛召集他的同志,讨论盾会中还有什么人可以参与他们的计划。小香贺强烈地感到,只有香贺(广厶)正(在盾会中人称“大香贺”)值得信任,三岛也有同感。大香贺新近刚从神奈川大学毕业,他在大学的第一年里,曾经写信给家乡北海道的一位朋友,请他读一篇三岛由纪夫写的“重要小说”——《忧国》。他写到,小说中的主人公启示了他准备一生追随的方向。
         9月1日,小香贺和森田在新宿的一家咖啡之会晤大香贺,请他“捐弃生命”。森田只告诉他,“三岛君”准备在市谷举事。大香贺对他的同志们鞠躬致意,感谢他们的引荐。9月9日,三岛在银座的一家法国餐馆请大香贺吃饭,告诉他自卫队“不可能”与他们协同行动。大香贺立刻明白了,三岛在向他讲述了称为“切腹”的计划。他表示了舍身成仁的决心,并询问是否还有时间,允许他到北海道一行,作最后的诀别。三岛告诉他,时间定在11月25日,他最好在10月上旬启程,还给了他一半的旅费。
         9月中,三岛请青年摄影家筱山纪信以他为模特儿,拍摄了题为《一个人的殒灭》的摄影系列的第一部分。这个系列是出于三岛的灵感,由三岛设计场景。它们包括三岛陷入泥潭,三岛头部楔入一柄小斧,三岛给碾压在卡车车轮下,当然还有三岛像圣塞巴斯蒂昂一样,双臂捆吊在树干上,箭链锐不可当地穿入肋部和腋窝。这些照片原准备发表在一份叫作《碧血红玫》的杂志上,但三岛死后,筱山再不忍心把它们公诸于众。最使他不安的是他当作玩笑拍下的一幅照片:三岛裸坐在地板上,腹部没入一柄短剑。筱山就站在他身后,长剑高悬,等待砍头的讯号。三岛在想些什么?此时此刻,他是否把那些血淋淋的戏剧场面同真情实况混淆起来,而在真正死到临头时,仍以为那不过是再度摆出一副更为惊心动魄的姿势?在计划和拍摄每一个场景的过程中,筱山得到的唯一印象是三岛极其认真,他是筱山遇到的“最爱挑剔但又最能合作的”一个模特儿。
         10月19日,大香贺从北海道之行返回的第二天,三岛同大家郑重其事地合影留念,三岛对摄影师的选择也同他的宏大构想相契合:东条摄影室最初是作为明治时代将军们的摄影师而名闻遐迩的。照片的基调,包括人们的姿势和那把老式坐椅,都是比照明治维新时代而来。
         11月3日,三岛在介本木的薄雾桑那浴室告知小川和大、小香贺,他们应当负责安全地交释人质(而他并不准备通过切腹自杀来对这一事件作出交待),并束手就捕,以便在法庭上阐扬盾会的精神。大香贺后来作证说,这是一个令人百般作难的时刻,他愿准备从容赴死,甚至已经告别了北海道,现在却要保全性命。森田对他和其他人好言抚慰,向他们保证,“死亡不能使我们分离,我们必将再度相逢。”后来,他告诉他的同志们,为他实行“介错”(即在他砍下三岛的头并实行切腹自杀后,听他的讯号砍下他的头),将是“友谊的终极表现”。
         11月的第一个星期,三岛设计并在东武百货商场布置了关于他自己的摄影回顾展,题为《三岛由纪夫》。影展始于他从尘封的家庭影集中寻来的婴幼时期的照片,随后逐年延续至今,甚至还包括《一个人的殒灭》中的几幅。其中有大量的裸体照片。对这一“猥亵”的影展的好奇心驱使大批观众前来一睹为快,盛况持续了一个星期。
  三岛把陈列室装饰成黑色,又以照片组成四条“河流”。第一是“书籍之河”。在照片目录中他写道“那些焦躁的夜晚,那些绝望、心灰意懒的时刻,都是为了这些书,如果把它们封存在我的记忆中,我一定会陷入疯狂”。接下来是“舞台之河”,然后是“肉身之河”,最后是“行动之河”。
  这是一条穿越丛林的骇人河流。鳄鱼和比拉鱼出没其中,敌垒的毒箭横飞而来。这条河与书籍之河迎头相撞在一起。空谈弄笔弄剑的双重生活是一回事,然而,只有在死亡的瞬间,二者才能真正地融为一体。
  但在这条河流中,却有在书籍之河中从不曾闻见的泪、血和汗。这里,不需要语言,便有了灵魂的接触,这使它成为一条极度危险的河流……但只有感受到它的不可抗拒,才是一名堂堂男子。
  这四条河流预定将注入《丰饶之海》,但当时,没有人知道最后一卷会怎样终结。在这种情况下,此中的含意就有些扑朔迷离。在《大人五衰》的最后章节,四部曲突然流于空泛,书中的现实恍如梦境。因此,三岛在影展中要对自己表明的似乎是,到目前为止,在死亡的此岸,他的全部生活不过是一场幻觉,没有任何实质内容。实际上,7月份在为报纸撰写的一篇文章中,他讲过同样的话,“反省我过去25年来的生活(即1945年以来),我为其空虚而大为震惊。我几乎不能说我曾经生活过。”事情不仅如此。开幕式的头一天,三岛同新田熙一道仔细检查了照片下的题名(这是新田最后一次见到他)。他们步出大门时,三岛问新田是否认为时机已经成熟,可以很快出版他的全集。新田没有把握,三岛当然知道,时机的成熟要比他的出版人的想像早出许多,他会努力促成这一点。他要讲的是,他希望“全集”中不仅包括他的著作,而且包括他所录制的所有作品的磁带、照片乃至《爱与死的礼仪》的正片。新田指出,没有可能一揽子推销这样一部全集。但三岛坚持要求,一部“完整的全集”必须包括他的一切。在摄影展中,他把他的全部生活注入了这件最后的作品。他终其一生,始终幻想把自身结构成为他的传世之作。此时,他似乎预感到通过切腹自杀可以如愿以偿。18日,他写到,“杀人者(指艺术家,也即他自己)知道,只有被杀,他才能求得完善和实现。”
        11月14日,三岛在薄雾桑那浴室再度会晤其他人,商议他起草的宣言,征求他们的同意。宣言劈头问道:“是什么驱使我们采取这一徒劳的行动?”是我们对自卫队的爱戴,你们是这块寒气逼人的冻土上唯一的一处福地……目睹日本溺于繁荣,精神颓靡……国人轻慢日本的历史和传统,令人切齿痛心……我们相信,只有自卫队,护持了真的日本,真的日本人,真的武士精神。当你们觉醒时,日本也会随之觉醒。
  宣言坚称,必须修改“耻辱”的宪法,恢复自卫队的本来地位,使它作为国家军队而不是警备力量而存在,它悲叹1969年10月宣布自卫队是保卫宪法的武装的那个“悲剧性的日子”。而直到此前,自卫队始终不过是“宪法的弃儿”。从那一天开始,“我们怀着热望屏息倾听,但在自卫队中,却终于不曾有人挺身抗命,反而包羞忍辱,去保卫这一否认其存在的宪法”。宣言最后呼吁:
  过去一年来,我们曾经翘首以待。我们已对那些自馁者失去了耐心。但让我们再等待三十分钟,最后的三十分钟。奋起吧,和我们一道舍生取义,以身殉节。
  我们将再造日本的真实面目,并为此献出生命。谁能忍受一个精神死灭,只求苟全性命的世界?几分钟之内,我们将向你们表明,什么是更高的价值。它不是自由或民主,它是日本,这块土地蕴蓄着我们珍重的历史和传统。难道你们之中,竟没有人愿意为抗拒宪法而捐躯?这部宪法毁裂了我们最珍重的东西。若有其人,就让我们挺身而出,共同效死。我们知道你们的灵魂是纯洁的,我们强烈希望你们鼓起勇气,作真正的男儿,真正的武士,希望促使我们采取了这一行动。
  森田和其他人毫无异议地通过了这份宣言。随后,他们为那一天确定了大致的时间表:扣押师团长后,师团集合需要20分钟;三岛按照宣言讲话,30分钟;其他四人剖明心迹,各5分钟;向盾会发出指令,5分钟;宣布解散盾会(因为这次行动必须是一劳永逸的,不会再重复),最后向天皇三呼万岁。
        10月20日,三岛来到筱山的摄影室,凭借接触印片为《一个人的殒灭》系列作最后的选择。陪同他的是身穿军装的森田。筱山在一旁看到,三岛使用一支油脂铅笔标出了他想用于摄影系列的照片,都是一些死于非命的惨烈场面,三岛一边标一边不断征求森田的意见。
  第二大,森田和大香贺借口送交三岛的一本书,来到团长办公室,核查25日那天他是否在办公室,发现他将外出。三岛得知这一消息后,决定他们转而按照最初的计划扣押师团长,因为已经来不及推迟时间。当天晚上,他约定了在25日上午11时前往拜见增田师团长。转天,森田和其他人购置了绑人的绳索、封堵师团长办公室门户用的铁丝和钳子,书写悬挂在办公室平台上的各项“要求”的帆布、水壶和用来兴奋自己的白兰地。晚上在回家的途中,森田请大香贺在他万一不能履行三岛切腹后的砍头仪式时,代他行事。大香贺应允下来。
  接下来的两天,三岛和其他人在可以眺望皇宫的皇宫饭店的一个房间里进行了演习。三岛权充作师团长。他们还在粗帆布上写下了他们的要求,并裁制了束发带,上书“为国尽忠”四个大字(否认一切个性的陈旧观念)。24日下午,每人按照传统的三十一音的短歌形式写下了“诀命诗”。虽然计划中两位香贺和小川应当活下来,但总有可能发生一些难以预料的事情,或许人人都会丧命。三岛要大家随心所欲,想到什么就写下什么,不必操心技巧。待他们准备正式誊清时,三岛帮他们作了润色。4点钟,他们离开了饭店,来到近旁新桥的一家小餐馆,以啤酒作最后一次祝酒。小川和小香贺随大香贺宿于他在户(土冢)的寓所,森田回到新宿的寓所。三岛也返回家中。
  三岛下决心同森田一道就死,至今大约有一年的时间,而自他开始制订死亡计划以来,也已经过去了八个月。在这段时间里,他迅速了结了各种数不清的义务,并谨慎地不再作出任何新的承诺。无人知道,三岛悄悄关闭了他的银行帐户。还有一些最后的准备事项。三岛打电话给记者伊达和德冈,告知他明天想同他们见面,并问明天上午10点到10点5分之间他在哪里可以找到他们。随后,他坐下来写信。他先写给纽约的唐纳德?金和伊凡?莫里斯,请他们共同关照《丰饶之海》一书的翻译,对这件事,他确有理由忧心忡忡。接下来,他又写了十余封信,给他生活中位置不同的各类人物留下了遗言。有没有写给洋子,人们不得而知,但确有一封信写给他的父母,另一封写给一位叫作仓茂的盾会会员,指示他解散盾会。还有一封长信留给了他的情报员井泽金丸。据井泽讲,信中写到:“请给我的遗体穿上盾会制服,手上安放白色手套和士兵使用的佩剑,然后务请拍摄一幅照片。我的家人可能会反对,但我想留下证据,证实我不是作为一介文人而是作为一名武士去死的。”梓引述了家信中的类似一段:“我已经告别文学生涯。我不是作为一介文人而是作为一名武士而死的,因此,请在我的戒名嵌入‘武’字。不需有‘文’字出现。”三岛穷其一生,无日不在舞文弄墨,即使这最后的一晚也不例外,而这些话竟然出自他的口中!
        10点钟左右,三岛穿过平台,来到他父母的房间,这比他平常露面的时间要早。静枝问他是否早早就结束了工作。三岛回答说他“太累了”,静枝催他立即去睡。三岛点点头,向她道了晚安。他又向在隔壁房间阅读的梓道了晚安,然后,穿过平台上开启的滑门离去了25日上午9点钟刚过,森田几人离开了新宿。大香贺驾驶一部1966年出产的白色轿车,是在7月份专为今日购买的。途中,他们让人清洗了车身,10点15分来到三岛的住宅。三岛身穿盾会军服出门迎候,随身携带一柄长剑,公文包中还藏有两柄短剑。上车后,他递给大香贺一个信封,里面装着90000元(300美元),用来聘请律师,还有一封信,声明他对这一事件负责,并命令三名学员活下去,忠实地代表盾会出庭。大香贺等人读了三岛的信,发誓遵从他的命令。随后他们便出发了。沿途经过了三岛女儿就读的学习院初等科。一路上,三岛谈笑风生,说起了此刻上演的一部警匪片中的音乐。他开始哼唱,其他人也齐声应和。
        10月50分,他们抵达市谷的自卫队司令部,立即被引人增田师团长(陆将)位于二楼的办公室。三岛解释说,他身着军服,因为今天是盾会召开每月例会的日子。他引荐了森田一行,称他们是将在会上给予嘉奖的年轻人,增田将军对他们的行为举止印象甚佳,对他们漂亮的军服也赞叹不绝。随后,他注意到三岛手中的长剑,问到它是否已经“开刃”。三岛作了肯定的答复。师团长又问,警察是否允许他携带这样一件武器。三岛笑笑,拔剑出鞘,解释说这是一柄领取了许可证的佩剑,由著名的铸剑师孙介积能打造。他转向大香贺说,“香贺,取手帕来。”这是行动的信号。大香贺站起身来,移向师团长的背后,仿佛是递手帕给三岛用来“揩拭”剑刃,以供观赏。他来到师团长的背后,猛然一把抓住了他,用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小川和小香贺一跃而起,把他的双手绑在背后,双腿捆在了椅子上,接着,在他嘴里塞上了手帕,但做得很小心,免得他喘不过气来。
  大香贺手执短剑,看守他们的囚徒,其他人用杂物阻塞了办公室的三道入口。现在是11点20分。几乎就在同时,隔壁办公室的副官们听到了响动,试图破门而入。三岛喝令他们走开,否则他将杀了师团长;然后,又把“要求”从门下塞了出去。这些要求共有四条:(1)中午12时之前,把整个陆上自卫队东部方面队集合在总监部大楼前;(2)“安静地听取”三岛的演说和四位学员的简短陈述;(3)把在市谷会馆集会的盾会会员集中到集合地聆听三岛和其他四人的讲话;(4)从11时到13时10分,不可采取任何强硬行动或进行任何干扰。否则,三岛必将立即杀死师团长,并切腹自杀。所谓“干扰”,包括“毒气、水、别动队、强光、通过扩音器的讲话、谈判企图、任何心理攻势”。如果所有这些要求得到满足,他们将在两小时内平安地释放增田师团长。最后一条很像是二月兵变领导人一句名言的翻版,即任何讨论都是不可想像的。按照三岛的说法:
  关于以上各项要求,
        a:不考虑进行任何修改。
        b:不作任何解释。
        c:不回答任何问题。
        d:不接受任何谈判或对话。
  约摸10分钟过后,主事的军官认定三岛的举动并非儿戏。与此同时,十余名下级军官几次企图突破障碍,冲入办公室。三岛和森田挥剑击退了他们,审判期间,被告证实,三岛曾经用剑“戳刺”对方的臂部和腿部,但没有为伤人而劈砍。无论如何,有7人伤在了他和森田的剑下。此后,高级军官喝退了那些人,答允集合队伍。此刻是11点35分。
  在此过程中,伊达和德冈于11时左右来到了市谷会馆。三岛高家之前,打电话给他们,请他们带上照像机和臂章在门厅等候。伊达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动身前,他告诉妻子,他可能会被流弹击中,死于非命。在会馆,两位记者第一次晤面,虽然他们与三岛相熟都已有两年半之久,他们在门厅等到了11点20分,这时,盾会的某人,按照电话中接到的指示,从他们集会的三楼走下楼来,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伊达和德冈证实了自己的身分后,他递过两个转呈他们的信封,每个信封中都有一份声明副本,一帧纪念照和内容相同的一封信。此信显示了三岛做事的精确和深谋远虑。信中没有涉及任何细节,免得连累了两位记者。
  我将直截了当地切人正题。
  我请你们放下手中的工作来此,不是为了张扬我自己。因为此举将发生在陆上自卫队内,我担心有人会隐瞒事情的真相,或掩盖我们的真实意图。此外,非到最后时刻,无人能够预言成败,而当新闻界得知消息后,一旦有什么变故迫使我们放弃计划,必将产生严重后果,因此,仰承朋友之义,冒昧提出以下不情之请。
  我要说的一切都已写入宣言,它也是我将发表的讲话的大纲。至于如何进行这番演讲,恕我此刻不便明言。
  除非发生了什么事情,为安全计,请你们务必留在市谷会馆的门厅内等待,不要试图同陆上自卫队总监部联系。
  在会馆的三楼上,盾会会员正在举行每月的例会,他们对这一计划并不知情。如果他们得到自卫队或警方的命令,前往它处,必是有什么事情已经发生。届时,请你们佩带臂章,似乎出于偶然地进入市谷基地,他们将得知一切,或许,在会馆的屋顶上,你们也能看出一些端倪。
  无论如何,请理解这只是一场小小的意外,纯属个人余兴而已。
  附上宣言和我们小组的照片,免遭警方扣压。请妥善收藏,可供自由发表。恳请在公布这一宣言时,不作任何删节。
  我们预计这一事件将历时两个小时。但在此期间,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令我们功败垂成。在别人看来,此举似乎迹近疯狂,但我希望你们能够理解,就我们而言,这些行动完全出于忧国之心。
  如果出现变故,迫使我放弃计划,我将最迟在11点40分回到市谷会馆,那样,我将感谢你们退还这封信,以及宣言和照片,并请你们忘记这一切。
  最后,请在事情结束之前,不可直接通报我的家人。请原谅我的专横。我仅希望我们的意图能够如实反映给公众。
  不便之处,幸勿为过。谨就过去两年半中感受的交情深表谢意。
  草此。
  三岛由纪夫
  又及:我只向《星期周刊》的德冈高男送交内容相同的另一封信。
  就在伊达读罢信后,浏览宣言之际,他已经听到警报器声由远而近逼来。他同德冈冲出大楼,奔向东部方面队总监部入口处(警方后来才赶到带走盾会)。第32团的800名士兵已经集合在主楼前。他们头顶上30英尺处,在师团长办公室外的平台上,三岛手执长剑,来回踱步。他不时仰头看表,差5分钟12点时,森田露面了,从平台上垂下写有他们的要求的布慢。12点整,三岛面对下面的人群,开始发表演讲,没有人听他讲话,即使有人想听,在其他人的喧闹声中也听不清什么。愤怒的士兵喊叫着:“滚下来!”“不要硬充好汉!”“把师团长放了!”蹲伏在办公室内的三名学员之一透过门缝暗示,如果再不下令让人群安静下来,他们将杀掉师团长。命令传达下去。但却无济于事。士兵仍在高声喧哗,与此同时,三架直升飞机就在三岛头顶盘旋。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它们是警方出动的直升飞机,即使三岛谴责自卫队不能维护它作为国家军队应有的权利,自卫队仍然求助市警察局给予支持。
  三岛声嘶力竭地匆匆宣讲宣言的要旨,不时看一看手表。他原准备演讲30分钟,但7分钟过后,他显然意识到这样做毫无意义,他略去其他,向士兵发出最后呼吁,请他们同他和他的同志们一道献身,在人群的嘲骂声中,只能听到他断断续续的呼喊声:“失去了耐心,”“再等待三十分钟,”“舍生取义,”“真正的男儿,真正的武士,”当然,没有人出来响应。三岛向森田示意,森田站到了他的一侧,两人三次高呼“天皇陛下万岁!”随后突然转身退去。平台下的人群也突然安静下来。
  三岛步入室内时解开了上装的钮扣,他只说了一句:“我想他们甚至没听到我说什么,”然后,面向平台席地而坐。森田站到他的身后,略微偏左一点,长剑悬在他的头顶上,三岛双手握注短剑,闷哼着把剑锋刺人左腹,他缓缓地将钢刃向右拖过腹部,纸和毛笔已经备好。他准备用自己的鲜血写下“剑”字。但剧烈的疼痛使他向前栽倒。森田挥剑砍向他颈部。大香贺喊道,“再来!”森田又劈一剑,然后绝望地喊了一声“香贺”,大香贺从他手中接过利剑,这第三下才砍下三岛的头。森田跪下来,用短剑刺入腹部。大香贺站在他身后,听他说“等等”,接着又说,“来吧!”他一剑便砍下森田的头。
  学员们摆正二人的首级,双手合十、躬身下拜。他们给师团长取出了塞在口中的手帕,使他也能颔首致意,学员们随即大放悲声。增田师团长也催促他们“哭个痛快”。学员们只松开了师团长腿部的绑绳,解释说三岛命令他们看护好他,直到把他平安无事地交出去。他说:“我不会有任何企图。难道你们想让我下属看到我时,我的双手被绑在一起吗?”学员们松开了增田师团长手上的绑绳,领他到走廊上,交给了他的手下。他们两臂平伸,让人戴上了手铐。时间是11点20分。
  只有梓在家中,他从午间新闻中获知了这一事件。洋子坐在出租车中,去赴午宴,她从收音机中听到了同样的报导。
  当天晚上,新闻界大批人马涌向三岛的住宅。宅前的庭院在电视台的照明设备的照射下恍如白昼。住宅里面漆黑一片,铸铁大门紧锁着。门上一纸书写工整的告白宣称,将只有平冈公威的直系亲属参加他的悼念仪式,请人们不要献花或馈送金钱。身穿传统和服和裤的右翼学生步行来到门前,向三岛的故宅鞠躬致意,随后拖着木屐渐行渐远。
  三岛的遗体直到次日下午4点钟才运返家中。由于火葬场5点钟关闭,没有多少时间作最后的“遗体告别”。按照他的遗愿,人们给三岛换上了盾会的制服,胸前平放一把军用佩剑,在最后一刻,洋子把他的自来水笔和一些手稿放人了棺椁中。只有梓和洋子的父亲杉山宁伴随灵柩来到火葬场。
  第二天,住宅开放给三岛的朋友们前来焚香吊唁。洋子迎送三岛婚后结识的朋友,静枝照顾家庭故交。一人带来一束白玫瑰花,他站在佛龛前,仰视三岛的遗像,静枝在他身后说:“你应带红玫瑰来,以示庆祝。这是公威一生中第一次做他想做的事。祝他幸运吧。”

  《天人五衰》读后感(二):天人五衰

随便写写感想。 这时候的本多已经耄耋之年,收养了疑似清显转世的安永透,透即透明、虚无。安永透对于收养,实际上是拒绝的,但是他的策略是——以接受之名行拒绝之实,有朝一日一定要伤害这个养父。安永透后来的一系列举动,包括辞退家教,诬陷百子等等,和清显是很像的。但是后来透却开始虐待本多,转变的有点仓促。庆子因看不惯于是把转世之事告诉了透,后来透自杀未果却双目失明,现五衰之像。 但安永透究竟是不是清显转世?书中既有不是之线索,又有是之线索。透的自杀似乎是急于证实自己是清显转世这种超脱之人,也暗合了家教讲的老鼠自杀的故事。但是《羽衣》似乎又说明透即是清显转世,只是因为被拿走了“羽衣”,受尘世玷污而无法踏入轮回。透自杀后虽然未死,但眼睛是其最美的器官,阿透也以看为能事,失去眼睛的透,虽生而已死,似乎也是轮回转世的终结。 涓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与安永透用眼睛观察世界不同,涓江并不以眼睛所见来构筑世界和自我意识,而是靠幻想。 本多年轻时一直体现着理性与正义,却随着衰老成为了恶的化身,大概三岛和我一样讨厌衰老。在时间缝隙中生活的聪子却全然没有变化,在聪子身上,“老并非趋向衰竭,而是直指净化”。而转世的清显也总是年轻之身,是轮回转世,也是永生。本多对于这样的清显,是爱,是爱而不得,是爱而生嫉妒。可是最后聪子却说并不认识清显,过去的事无论青春还是轮回转世都是活在记忆当中。时清显的梦日记也已损毁,一切归于虚无。

  《天人五衰》读后感(三):三岛的虚无哲学

颇具讽刺意味,丰饶之海实指月球上一片真空荒原。对于三岛来说,世界的真相也是如此讽刺:繁华富饶的表象之下只是一片存在的虚空。
三岛以一种逐步崩塌的步调来展现他的虚无哲学。以本多的视角,一层层拆穿世界的表象,窥视其内部的真空。起步点很高,是本多年轻有志时的高点,那时的他对这个世界的意义、公正、与人的行动力抱有积极的看法。四次轮回转世,四次幻灭,本多的四种价值信念逐一遭到了摧毁:清显否定了恋情与感情,勋否定了意志与理性,月光姬否定了道德与肉欲,透否定了认识。本多每遭受一次幻灭,便经历一次精神的重塑,摒弃被证明虚妄的、不存在的,重新仰仗一种新的世界观作为支柱。最终的幻灭来自月修寺主持葱子:清显若不存在,转世轮回这一自己唯一剩下的顿悟也便不存在。自己的一生难道是在‘认识’中与自己玩过家家吗?这样懵懂、谬误的人生,有何意义?
三岛否定的也远不止这些。在通向幻灭的朝圣道路上,金钱,地位,成功,名誉,道德,婚姻,家庭,世俗生活,上流社会,长寿等一切可以想象到的传统价值观也统统被否定了——没有任何东西能经受住本多/三岛冷峻视线的拆穿。本多的精神大厦搭了又毁,毁了又修,轮番几次,最终倾覆。在他临终前,价值领域一无所剩,到达了‘生存即是死亡’的终极虚无主义。生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当所有意义全部坍塌后,真善毁灭,美成了唯一的价值。于是三岛只追求美。这又引出了一个问题,即:美是无法长存的。樱花易逝,年轻美丽的肉体也将很快衰败,变得老丑不堪入目。所以,三岛给出了毁灭的解决方案,美的毁灭。天人(美丽者)需要在其年轻,美在其巅峰时‘五衰’,即死去,以保存其美。作为反例,本多活到高寿,年老丑陋,‘一无所用’。透自杀未遂,双目失明,精神萎靡,浑身污秽恶臭。
美的毁灭就是三岛的美学。这是一种绝望的美学。一方面,三岛对除美以外的所有价值予以否定。美是他唯一的寄托,是照亮深渊的唯一火炬。另一方面,这仅剩的寄托也是不牢靠的——美脆弱、短暂、晦涩、拒绝、危险,潜藏着引发人性之恶的诱因。三岛被无可救药的吸引,同时又感焦虑,自卑,恐惧,无从下手。美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失控了。所以他必须毁灭美,将美驯服、献祭,短暂的照亮人生这个形而上的价值虚空,瞬间永恒。
就此,三岛得出了他的哲学结论:美者的英年早逝是唯一‘值得看的戏剧’。他借今西之口说出:‘人类的社会与历史就是对美者的享用与献祭。’这是一幅丑陋的蛮荒图景,由兽性,肉欲与恶意组成。上层建筑都坍塌了,只剩下自甘堕落的享乐主义。
但是,这彻底的虚无真的是三岛心目中的‘理想国’吗?或者,三岛真的甘于作为轮回洪流中的一片不觉明历的衰败落叶吗?我认为答案是否定的。其证据在于:三岛本人一直热衷参与政治与社会活动。他交出《天人五衰》的最终回手稿的当天,正是他发动那场明知无望,事后被众多人视为闹剧的政变之日。从《奔马》中可以看出,三岛是深知这种参与历史的行为的无望。但他照做不误,因为他渴望自刃。最终,政变失败了,但自刃成功了——与《奔马》一模一样。他以尚还年轻,又锻炼的极为健美的身体完成了渴慕已久的剖腹自杀。自杀也进行的不顺利,与勋的经历再次重合。不过没有关系,就算不完美,死亡还是不会背叛他。三岛完成了‘天人之死’——这是是勋的死法,带着‘为了纯粹,为了参与历史’的名义而死,但同时又是为了死而死。
所以说,三岛也许同意今西对人类社会的看法,但这种世界绝非什么值得人沉沦其中的‘理想国’。相反,那是一片肮脏的垃圾场,一片所有价值崩坏的虚空。在这种世界中,人只有两种角色可以扮演:1.美者 2.观察者。三岛用了四本书来彻底否定以本多为代表的观察者,并神话了三位美者。三岛做出了自己的价值判断:他不愿做观察者,不愿逸乐麻木的活在这垃圾堆般的世界里,在世俗中成功如本多也终将归于幻灭。他要成为天人,活的纯粹而非理性,凝结着世界中仅存的硕果——美,以早逝将美毁灭,使其永恒。
三岛与今西是不同的。三岛不是一位玩世不恭的犬儒主义者。他做出了选择,采取了行动,并且为此而死。在某种意义上,他的献身是英雄主义式的。但把他单纯视为一位日本武士道英雄来歌颂却又失之肤浅了(将他视为一个军国主义极端右翼分子来批斗更为肤浅)。三岛比这一切政治言辞都更复杂。他的英雄主义含有自私的成分,他是一位渴望死去的‘英雄’。他行动的纯粹水晶中凝结着恶意,肉欲,与自恋的黑暗瑕疵。他的死是最强者、最美者成全自己的方式。

  《天人五衰》读后感(四):涩泽龙彦的《天人五衰》书评(关于修改结局、猜想三岛真正的意图)

(摘自涩泽龙彦《三岛由纪夫追记》,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邹双双 译)
【按:此文作者系三岛生前的密友,这篇书评很深刻的揭示了天人五衰这本书的创作意图,先全文打出来供各位参考。如有冒犯到版权我可以删除】
《丰饶之海》的题目又来,据作者自己讲,是“暗示了月亮的干瘪和谎言之海,勉强来讲,是重合了宇宙虚无感和丰饶的大海的意象”。这句话很准确的概括了用咒语束缚了三岛氏一生的灰色虚无主义与由此开出的华丽文学之花之间的讽刺关系。
三岛氏曾在《不存在体之美》这篇令人叫绝的随笔中论述《新古今集》的美学,讲述了“"丧失’被装饰成佛堂饰物,‘丧失’只有借助语言的力量才能死而复生、回复”这句话的语言讽刺性,这些也都与三岛美学相通,毫无疑问,他把自己比做了现代定家。
人们经常抱有这样的疑问,西欧合理主义精神培养出来的三岛氏,究竟有没有真的相信生死轮回这种荒唐无稽的观点。即使不是生死轮回,如果置换城天皇制或者飞碟等主题,疑问还是会存在吧。我以前在追悼三岛由纪夫的文章中写过:“人是因为有了相信的对象才相信,还是因为有了相信的意志然后才相信?”而只有不甘安居于虚无主义的相对主义之低于,总是探寻超越之道、逃脱之路的三岛氏,才能想到这样的主题吧。
为了证明“所有的思想都是相对的”这个命题,三岛氏曾经写下《欢喜之琴》这部戏剧(顺便说一下,我并不欣赏这部作品)。正是在绝对主义和相对主义的对峙中,在部分上下的较量中,它们的滑稽性中才有着作为浪漫主义文学的三岛文学的本质。敢于忽略言语表达世界和现实世界的本质性差异,结合刚才的《不存在体之美》来讲,虚无主义=相对主义=“干瘪的谎言之海”,英雄主义=绝对主义=“丰饶之海的形象”,这两个相对立的等式是成立的。
《丰饶之海》四卷作品中,这两个相对立的等式自始自终都在相互缠绕和相互否定中保持着平衡。用作者的话来讲,《丰饶之海》是一部螺旋状的小说。又据作者言,最终卷《天人五衰》理应说明“被溶于唯识论哲学的大相对主义中,(四卷主人公)都将进入涅槃”。
其死后公开的一部分创作笔记中,有这样的记述:
想来,这个青年,自第一卷就出现的青年就是阿赖耶识,是阿赖耶识的权化,是阿赖耶识本身,是本多的原型。
本多欲以死获解脱时,透过窗户,看见朝着光明的天空启航的少年的身影。
据这段记述来判断,只能认为作者在某个时期对《天人五衰》的结尾部分做过大幅度修改。因为主人公安永透在作品发表的阶段,别说朝着光明启航,由于对身是膺品的自我存在本身表示绝望,海自杀未遂以致双目失明,与肥胖丑陋的疯女结婚,可谓是被推倒了堕落天使的悲惨境地。而且,本多也没有获得一般意义的解脱。
或许,三岛氏最早在脑中模模糊糊构想的《天人五衰》的大团圆,并没有被不可知论的绝望般的灰色调涂抹得这般黑暗、这般寂寥。
如某评论人所言,我并无意将《天人五衰》笼统地断定为失败的作品,可能因为我感觉这部作品像是出乎作者的考虑和驾驭之外,之前一直被压制的虚无主义开始大泛滥,一举将作者内心的暗淡的虚无暴露了出来。此处呈现出来的正是“干瘪的谎言之海”。
诚然,这无疑是虚无的涅槃。可是本多繁邦最后抵达的根本不是解脱带来的豁然,而是与双目失明的安永透的内心取得奇妙协调的、所有人类意志的放弃,即不吉利的认识:“人活着本身也是不治之症”。“这不是属于存在论哲学方面的冰,而是我们肉体本身的病,是潜在的死”。
如此一来,本多眼中映射的现象世界逐渐开始出现裂缝,不久后只能崩溃。小说最后,月修寺老尼致命性的一句话给出了沉重一击,如同无情砸毁“易碎的玻璃雕花般纤细的世界”的佛教式相对主义的贴一样。时间、历史、宿命、悲剧,在瞬间灰飞烟灭,非常理智的见证者本多自己,随着触电般的某种解脱,而坠入了黑暗无敌的虚无深渊。
所有人都清晰地看到,此前一直充当见证者角色的本多在第三卷《晓寺》中变成了主人公,而《丰饶之海》自此以后明显丧失了戏剧性,读起来令人窒息难受。我认为这是因为作者与自己内心的虚无进行了凄惨的格斗。
据创作笔记可知,《天人五衰》第二十九、三十章的细腻的风景描写,几乎是原模原样地使用了作者昭和四十五年夏天采访旅行时留下的笔记。《天人五衰》与其他三卷相比字数要少,出场人物的性格刻画略显粗糙。对于三岛氏死后发表的这《丰饶之海》的末卷,读者感到奇怪的大概是,八十岁本多临终时的眼睛映照的从京都到奈良、从奈良到带解的驱车路线,以及从月修寺(其原型是实际存在的圆照寺)门前开始不行爬上斜坡到达玄关时、炎炎烈日下的细致入微的风景描写。
十六年前,三岛氏这样写道:“那破坏后的颓废,那与死比邻而居的怪异之生,正是夏天。夏天是绚烂的腐败与新生的季节。昭和二十年到二十二、二十三年之间,我感觉盛夏一直在持续。那是一段凶暴无比的抒情时光。”
《天人五衰》中的最后一个夏天,虽然不是绚烂的抒情之下,但他终究是终结之夏,它寂静无声,充斥着灾难来临时的沉默,它是不管三岛氏如何努力都没能脱离的永恒之夏。这亦即所谓三岛文学的最后一夏吧,我不由得为之感动。

  《天人五衰》读后感(五):丰饶之海·如恒河之沙

法国著名女作家玛格丽特•尤斯纳作的题解,“丰饶之海”即“月之海”,指月球中央那片广漠的平原,虽名为“丰饶”,其实匮乏。因而这部巨著所写的一切,最后都归于虚无。
我曾在中学时代一度喜欢看《源氏物语》,紫式部女士洋洋洒洒几十万字叙述源氏的一生之后,只用云隐这样空白的一章作结。而近乎同样的意境,三岛由纪夫却用了丰饶之海四部著作来诠释升华。在这个系列的最终话《天人五衰》的结尾,同样也是其作者人生最后的笔墨,主持尼聪子面对本多故地重游时关于清显的谈话,却报以疑惑的态度,反复表示自己从未认识过这个人。
“本多先生,你果真在今世见过这个清显吗?你现在能够斩钉截铁地说,我和你以前确实在这个世界上见过面吗?”
聪子或是说谎,或是忘却,或是真的如她所言从未有过这样一段尘缘,说到底,她与本多之间原先就不牢靠甚至可能是一直是本多一厢情愿的关系已经完全打破了。
就单本书而言,《天人五衰》中处处埋下伏笔推向这个结局。本多将一直以来深藏心底的秘密与好友庆子分享。在他初逢安永透那天的晚上,他在饭店和盘托出的时候,之前的人,清显、勋、金让,身上那些个被本多发现的特征和次次转世的神话便被拖下神坛。而正因为是这个可怕的分享,使得本多的幻想或个人的见证被小范围的公开了,从而,他的“行”影响了“识”。一直以来在他见证之下的轮回也就戛然而止。
同样的铺垫也出现在本多与安永透的关系上。一直以来,本多与清显和他的转世都保持了一点距离。他与清显虽是朋友,但在很多地方能够看得出两人心理上对彼此的谨慎小心。对于勋,他成功的运用了自己法律上的技巧,“救”出了他,却碍于与他父亲微妙的关系和身份的差别没有太多的交际。而到了月光公主的时候,更是因为她是公主的关系,两人从未有过过于亲密的来往。安永透就不一样了,被本多收为义子之后一直得到本多现实主义的栽培。本多在年迈之际对待自以为转世的安永透,采取的是长辈招待后生,替他规划路线的策略。也就是说,他在插手转世自己本身的发展,这与之前几位都是不同的。但话说回来,由于在第三册《晓寺》中三岛花了极大的篇幅详细阐述转世与缘的哲学,本多的做法几乎就可以认为是本来就会发生的事,只是相较之前有不同寻常之处罢了。不过按这个说法,本多对转世态度地位的转变也有可能是打断一切的原因之一。另外,类似的情况也出现在转世身上,在《天人五衰》中,认为是转世的安永透对待本多也与之前不同,按庆子的话说“完全是一个寻常的毛头小子利用义父罢了”。但安永透这个人物,到底是本来就是一个“冒牌货”还是由于本多一系列不寻常的举动所致造成他从“天人”复归,这个问题是不可知的。
安永透,在书中,他完全是一个,用俗话说,是一个卑鄙自私的叛逆青年,20岁过后,就开始渐渐习得了他养父的猥琐。要说他哪里是让我喜欢的,就是他对娟江的真诚。他把自己的日记扔进海里的那一刻,也让人心动。因为,他最终发现,自己的哲学居然和身边的老头子是如出一辙的。这让他自我厌恶,进而发现自我的幻想确实是基于对自己的误解之上的。正如他自己说的,“所谓的爱,无非就是基于误解而生的幻想所引起的”。
本多与庆子分享了他的秘密,或者说个人的幻想,将这个秘密进一步公开的是庆子,她选择公开,从情节角度来说是为了“保护她的老友”,这样“一个偷窥狂”。仔细揣摩她在公开这个秘密时对安永透的一番话时可以感觉得到,她对整个秘密抱以一种不甚信任的态度,她认为安永透不过是一个“随处可见的小无赖”、“自作聪明”、“冒牌货”,但多想想,她很有可能根本就觉得这种闻所未闻的转世是本多一直以来的幻想,这种很个人的心理潜伏多年,长久酝酿,变得越来越玄幻和不可为外人道。倾向理性的庆子选择了质疑和果断的行动。
阅读了清显的《梦日记》后,阿透定是震惊的,发觉自己不过是他人转世的身躯,想挣脱这样的宿命,于是服毒自杀,却失败了,以失明告终。
在阿透的身上,天人的美与纯粹都逐渐被打破,他活过了二十岁,挣脱玩弄着养父安排的婚姻,反而娶了绢江:一个自以为美的痴傻渔女。
阿透是桀骜地看着衰老腐朽的本多的,本多名誉被毁,自感垂死时,最终鼓起勇气去了月清寺,见了八十岁的聪子。
聪子的答案再次把一切推下虚无。
清显此人如不存在,那么阿勋、月光公主、透便更不存在,甚至连本多自己,也不存在嚒?
读到这个结局时,我不断地回忆着前三部的情节,只会想起瀑布与恒河。
聪子在瀑布下埋葬水中的死狗,到阿勋在三宫院的瀑布下冲洗着年轻俊美的身体....
而在《晓寺》中,漂浮着尸体,燃烧的火焰中的恒河之水,则是瀑布的延续。
人生在世,如恒河之沙。
整部丰饶之海,其实有许多我读不透的地方,总觉得三岛由纪夫化身于多处,但最能象征他的,应当是拥有文学中的“幻想国”的今西,而在第三部中今西死于一场大火,烧的尸骨无存,我总能感到,至此以后,有什么东西轰然崩塌了...
那是三岛将自己杀死于小说中大火,随即行文的内容逐渐趋于衰败,熊熊的火焰像是盛极而衰又像是回光返照。
《天人五衰》的题目,寓意为仙子堕入凡世后的死亡。我能感觉到,这里描写的无边无际的海,和城市中阿透和本多的生活,都像是一种虚空中的述说,这是一个颓圮的世界,我再找不到能象征三岛本人的事物。
只是在描写阿透自杀未遂,仅仅失明,这是能证明三岛关于死的犹豫。
我一直很好奇武士道关于死的追求,却无法认同那过度狂热的心,自以为是的纯粹,三岛也说“一个民族的纯粹极致,定然含有野蛮的因素。”
三岛由纪夫交出《天人五衰》的最终回手稿的当天,正是他发动那场明知无望,事后被众多人视为闹剧的政变之日。
他是渴望着死的,如同他笔下的少年阿勋,用年轻人的激情去偏执地走向极端,追求毁灭的美与纯粹。
读完丰饶之海,对于三岛此人,他的精神不能简单用军国主义思想概括,那样恐怕过于肤浅,他是有反战倾向的,但却受制于当时日本迷茫混乱的政治格局,执着于理想,甚至执着于以匹夫之死扭转世界。他的确才华横溢。
丰饶之海,月之海,轮回、转世,神秘而现实,灿烂而腐朽的文学世界,恐怕再无人出其右。
注释:
法国著名女作家玛格丽特•尤斯纳作的题解,“丰饶之海”即“月之海”,指月球中央那片广漠的平原,虽名为“丰饶”,其实匮乏。因而这部巨著所写的一切,最后都归于虚无。
        
在写这部“大河小说”(roman fleurre)之前,三岛曾自述:“我正计划明年写一部长篇小说,可还没有形成时代核心的哲学,如何写成一部长篇呢?我为此遍索枯肠,尽管现成的题材多得不胜枚举。
        
三岛在写完了《天人五衰》之后特意署上次日即行动的日期,约编辑次日取走,然后就剖腹自杀了,亲身实践了他所认同的死亡,因此本书可以看做是三岛临死前的宣言书和自我剖白。因为他说过,“国家本身又不明不白”,他觉得战后日本的经济繁荣和政治体制亵渎了日本的历史和传统。
        
何谓天人见五衰之相:头上花萎,腋下汗出,顶中光灭,双目数瞬,不乐本座。这是临终之相,死亡之相。这是对日本美的恢复之不可能的隐喻,亦是对自然之身躯的彻底怀疑而作的不祥之音。
 

  《天人五衰》读后感(六):人与非人

    三岛这四部曲有好有坏,有时候见解与美学混在一处,倒相当有门道,不像有的书,所以好处也便盖住了坏处,
    最近听梁漱溟的录音,才想到该怎么评。
    清显是不知“分别我执,俱生我执”者;聪子是超过“分别我执,俱生我执”者,本多是“分别我执,俱生我执”者。
    可是,真的靠拢了阿赖耶识就体现什么圆觉、出三界轮回了吗?非也。佛教仍然和其他学说、宗教一样,固然非常有想象力, 却仍然有束缚人的一面。梁受束缚,佛教徒更受束缚。佛不言更多人事,倒多言其他事,或许这是庄子也做了的,但庄子却没有这么主观——佛教徒或许会说你这是不懂佛,佛伟大着呢——这倒又是基督徒论调了。
    清和本多操劳一生,方式不同。就如宋教仁和宋庆龄,我们大可以细谈谁是谁非——可依我看,三岛还是说明了日本也一样,任何有权势的人都干涉不了政治,恐怕只有天生的军人能,即便如此,也需要运气、手腕。两位主人公都不如两个宋先生,甚至清等于1/4个主角罢了。
    本多映射了太多现象,三岛拿捏日本人那奇怪的、邪恶的、羞耻的心态与举止特别有一套。的确,我们是因为有耻感才做坏事,做好事的。
    然而聪子这一女人我却不信,她若是妙玉,则说她达到化境倒也无妨。
    说到底,儒家是天,是人,唯独不是识,不是其他生命。儒是不事宗仪神魔的,没有哪个灾难更大一说,东方两个大国都不太幸。
    作为已经装作或真是非人的聪子——无名者,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去谈他。已经逝去的,不仅仅人们认为美,也确实是美的——因为来不及变丑——本多年轻的时候也非常高洁的,晚年虽说不至于肮脏,却确实不太雅致。
    所以三岛渴望如勋一样赴死。
    然而三岛认为,勋属于懂得不死将变成腐朽,就是对的吗?首先,勋未必了解,这点从二十世纪中国革命中的那些思想者就能看出来,那么多聪明人活了很多年都未必解,一个小屁孩焉能懂得如何带来国民幸福——仅仅自己美了,自己死了,这和擦胭脂的女郎有什么区别。
    从三岛书和实践事件中,我们能读到很多内容。但特别该说的是,在衰老之间,我们难以真的苟且——做清,比做本多要容易得多。那些赖活着的人,反而我们一直估计错了,泥中打滚的人,谁说不是受罚的呢——这要再是一个妙玉宝玉,就更是了。
    “真的勇士……”

  《天人五衰》读后感(七):欲望是否驱动了我的阅读

《春雪》、《奔马》、《晓寺》、《天人五衰》四部前后相继的小说构成了三岛由纪夫的丰饶之海。自九月初来到湖南开始,至十一月份合上《天人五衰》,恰好两个月的时间,阅读时断时续。
    引导我阅读的,最初是松枝清显和绫仓聪子的古典爱情故事,这爱情过分古典以致惹人发笑。《春雪》的语言自然不必说,透过翻译的窗户,我同时感受到了三岛结构的精明。三岛创造了一种美,这种美跳跃在伦理的边缘、理智的边缘,直至清显二十岁那年死去(毋宁说自杀),都毫无破坏地化作永恒。
“在瀑布下”的谶语应验的一刻,一个全新的清显露出他的精神与肉体的皮囊:饭沼勋。拥有结实的身体和精神,勋谋划着他的新“神风连史话”。武士精神的美,自刃的美,勋所呈现的美,实与清显别无二致。
至《晓寺》,那个隐匿在清显旁、清显即疏离又依靠的朋友,那个出于内疚、出于惊诧竭力帮助勋的长辈,那个理智而冷静的律师,本多繁邦,才正式成为主角。新的转生——月光公主——借助异域的面纱蒙住了思维与情感,赤裸裸地显示于本多和我面前的,即是纯粹的肉体,带有特质性,阅后即焚的肉体之美。我的偷窥欲,透过本多的偷窥,透过书架后的小孔,射向那尊肉体。这肉体在三岛唯识论的说教之中若隐若现,然而这种美已没有过分描写的必要,这里三岛丰饶之海的要义已经在今西臆想出来的石榴国中暴露一二。
其实《晓寺》已经漏出一些恶的马脚,但在《天人五衰》中,情势还是超出我预料地急转直下。透不再是转生,而是本多自己。
本多繁邦说:“人的美,无论肉体还是精神的,大凡属于美的,只能来自无知和蒙昧,知而犹美这样的现象是不允许存在的。如果同样无知和蒙昧,完全无形可隐的精神同光彩焕发的肉体之间是不可能一决雌雄的。对人来说,真正的美只存在于肉体。”
本多收养透,知而犹美的幻想一霎那划过脑海,好像从这个青年人身上完成一次自我救赎。两个机械般透明的自我意识相互对视,一时都摸不着头脑。透的恶慢慢向外渗透,而这又在本多的意料之中。最可怖的是,那恶充满了自信、理智和天衣无缝,令人不寒而栗。
本多,或曰透,从反面,以一个衰老的、丑陋的、枯萎的观察者身份,展现了丰饶之海的背面。
昨夜,我梦到本多繁邦,劝说他这不过是一场梦,梦中人劝人梦醒,真实讽刺。一如此作。

  《天人五衰》读后感(八):三岛由纪夫与《丰饶之海》

那些最伟大的作家们的特点之一,便是他们常常游走于彼此之间纤细微弱的丝线上,却并不与其他人产生真正的交流,而是在若有若无的印象里将互相之间的印象交叠,如此一来,他们的创作所产生的美感便常常令人联想起某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那种复杂的美感在这一点上仅停留在“似曾相识”的程度而已。不可否认,文学作品之间的传承和影响是难以磨灭甚至无法消除的,不过三岛由纪夫却在自己那彷如诡谲混乱的海域里徘徊的极光一般的创造力中不断汲取诗意的印象,用它们覆盖在某些司空见惯的骨架上,从而制造出一具具美丽绝伦的尸体。三岛作品的美是瞬间的,就像恒星爆发出的光与热的狂舞;同时也是毁灭性的,无论爆发时的瞬间多么震撼人心,但那毕竟只是瞬间,随即而来的就是不间断的灭亡。他似乎不自觉地在作品中为那偶然爆发之后残余的毁灭力量哀悼,同时又在不懈地追寻另一次语言文字的爆发,他比普通人更理解瞬间的意义以及瞬间之后那无谓的叹息有多美。所以,似乎可以这样认为:三岛的作品虽然有着欧洲文学和日本文化传统凝聚而成的深刻内核,但他在写作中更注重于瞬间的灵感中意蕴磅礴的美;他期待每个重要瞬间都能在下一个瞬间中留下投影,但他也明白古往今来的一切都只是瞬间的连续。他的作品是美的,是在瞬间的表面涂抹的浓墨重彩包裹着重要主题的投影而形成的复杂的美。《丰饶之海》恰恰是这种复杂的美的结晶,尽管结晶体中不可避免地掺入了杂质,但其光芒依然绚丽耀眼。
读者经常在作家的自传中寻找虚假杜撰的部分,在作家的小说里却寻找一切有关作家的真实。文学作品尽管是现实表演的戏剧,但两者并不能混为一谈。不断地探寻文学作品中的现实元素就像拆穿一个迷人的魔术,是对艺术表现形式的粗暴破坏。然而有些时候我们不可避免地会在文学作品中见到现实里的人物乔装改扮却在扮演自己,如此一来,对于文学作品的鉴赏就陷入到了一个不断变幻的陷阱里。面对《丰饶之海》,这个陷阱显得尤为具有吸引力。据说,三岛在自杀那天的早上写完了《丰饶之海》最后的篇章,而整部《丰饶之海》也是三岛自己最重视的“大计划”,又是在他自杀前的几年间连续写完的,对于读者来说,这一切意味着《丰饶之海》难以避免地成为了作家留下的某种形式的遗书,对其的解读也必然要蒙上现实的影子。无论三岛是否有意使《丰饶之海》担负这样的责任,他自己一生最难以理喻的一次艺术创作——自戕——让人们的目光流连于他对死亡的选择在《丰饶之海》中爆发出的闪光。然而,这种闪光确实存在,只是并非像大部分人所希望的那样具有持久的象征意义。
“丰饶之海”这个名词应该是来源于开普勒和弟谷•布拉赫时代的“月球学”的概念,指的是月球表面可见的一片广袤平原。“丰饶之海”这个词虽然看起来似乎是指蕴含着生命的海洋,但实际上却是描述虚无的荒漠,而“虚无”就是整部《丰饶之海》的主题之一,并且在最后一部《天人五衰》的结尾处升华到了一个飘渺的境界。《丰饶之海》一共分为四部,分别是《春雪》、《奔马》、《晓寺》和《天人五衰》,连接四部的线索是一个名叫本多繁邦的镜面般的人物以及一个对生命的力量试图进行阐释的概念——轮回。
《春雪》讲述了一个看起来唯美动人的爱情故事。故事开始于日俄战争之后的明治末期,主人公清显是一个异常美丽的贵族少年。清显的父亲松枝侯爵为了让清显学习自己的家族所缺少的“优雅”,在清显年少时把他送到了绫仓伯爵家。正是在绫仓伯爵的家里,清显认识了女主人公——同样美丽非凡的聪子。聪子大清显两岁,年少时的清显对聪子的感情很平常,并没有任何关于爱情的元素掺杂其中。但后来清显却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聪子,并为了爱情而失去生命,聪子出家为尼。故事并不复杂,大体的框架和人物来源于《滨松中纳言物语》。连接四部曲的人物本多是清显在学习院的同学,三岛对两人友谊的描述充满了复杂与矛盾。清显对待朋友的态度和想法似乎周旋于他本身肉体的美丽,他对待本多的态度也常常因此忽冷忽热,只是此时的本多似乎对此并不敏感。清显的美是纯粹的,纯粹的美往往会勾起肉欲。三岛在《奔马》里写到清显的学仆饭沼在成年后与本多的一次谈话中谈到了自己从未给清显洗过澡,他说自己“不敢注视公子的身体”,而后竟然羞红了脸。从后来的叙述中读者会看到饭沼并非同性恋,但清显的美显然在他心里燃起了肉欲。饭沼对清显思想上的蔑视恐怕或多或少也是因为他想要逃脱这种肉欲对自己的控制。三岛痴迷于对美的追求,《春雪》中清显和聪子的美与叙事语言和环境氛围的美达到了一种繁盛的局面,这种美所带来的震撼感仿佛都被某种美的力量所瘀滞了,即便最后清显的死亡并非三岛所崇尚的“纯粹形式”,但这种美依然在清显的死亡中臻于完善,美凝固在了青春的瞬间。
《奔马》开始于四十岁的本多乏善可陈的生活:他是社会认可的成功人士,但他的生活死气沉沉。在一次剑道比赛中他见到了少年勋,后来在瀑布下他又看到了勋身上的三颗黑痣,这让本多认为勋是清显的转世。清显的身上同样的位置也有三颗痣,而且清显在弥留之际曾说过“还会见面的,一定会的,在瀑布下面”这样的话。勋是清显的学仆饭沼和女仆所生的孩子。勋身上青春澎湃的活力以及肉体的强健让本多对勋的印象极为深刻,再加上勋很可能是清显的转世,本多有意地开始接触这个少年。勋是一个在思想上极端又纯粹的人,他策划暗杀政界人士,以匡正日本的社会面貌,在他看来这是对天皇的忠诚。这种忠诚也是纯粹的,所以勋的计划是成功后要慷慨赴死。日本文化对于自杀的推崇是其它任何文化中都少见的:“对于一个日本人来说,这是勇气和意志的某种胜利的最高证明……在一个日本人看来,这是一个纯粹英雄主义的决定。” 就是这样纯粹的勋却不断地被身边的人背叛,先是欣赏自己想法但害怕实施的伪善的军官,而后是自己的同伴,最后是爱人。勋爱上了一个比自己大很多但还处在美丽年龄的离异妇人——槙子,后来在法庭上,槙子为了救勋而撒谎,让人们误会了勋纯粹的英雄主义思想。勋和同伴在即将实施计划的前夜被警察抓起来,本多听说这个消息,辞去了自己的法官职务,注册为律师无偿为勋辩护。本多的行为当然不只是出于善意,他对勋似乎有着对清显一样的朦朦胧胧的欲望,这种欲望是区别于普通欲望的,淡薄到无论是读者还是本多都只是有微妙的感觉而已。或许也可以理解为这是某种爱,对纯粹或是对美的爱。勋在出狱后还是刺杀了自己的目标之一,随即自尽了。
《晓寺》开始时,本多在一次曼谷之行遇见了月光公主,这里的月光公主是《春雪》中提到的跟本多和清显一起在学习院学习的两位泰国王子中的一位的女儿,“月光公主”本是其中一位王子爱人的称号。小月光公主总是吵嚷自己是日本人,本多听说了之后便去觐见公主,他问了公主几个有关勋和清显的事件的日期,公主都答对了。本多认定月光公主就是勋的转世,因为勋曾经在半醉半醒时说过自己变为女子身处热带国家的梦,清显记录梦的日记中也写到他梦见自己带着泰国王子丢失的绿宝石戒指,宝石上映出了一个女孩的形象,小公主对本多说的话也像是勋借着她的身体说出来的,只是本多并未在年幼的公主身上见到那三颗黑痣。之后本多游历了印度,对印度的宗教文化有了一个直观又恐怖的认识。多年后,长大的月光公主到日本留学,本多问到当年的事情月光公主却一概不记得。本多陷入了对月光公主的爱,费尽心机引诱月光公主,通过各种方式来满足自己的欲望。结尾处,本多偷窥月光公主和自己的好友庆子(一个活力尚存的中年妇人)做爱时,意外地看到了那三颗痣。月光公主回国不久被毒蛇咬伤去世。
《天人五衰》里的本多已经年近八十,妻子去世,空有万贯家财却无子嗣。他和老友庆子旅游时在瞭望塔遇见了少年透。透有一双美丽的眼睛和清俊的容貌,本多看见透的身上也有三颗痣,决定收他为养子。透有着外表的美丽和内心的自负,他内心的冷漠与邪恶似乎直接传达到了本多的心里,本多从一开始就把他看透了。如今的本多只是为了得到一个结果:透究竟是不是月光公主的转世。透凭着自己的聪明机智逐渐控制了本多,邪恶的本性也一并爆发。直到庆子讲述了本多收养透的缘由,透为了证明自己的确是转世而服毒自杀,只是他并未死亡,但却失明了。失明后的透跟一个疯女呆在一起,曾经有洁癖的他身上的汗水和污垢横流。最后,本多拜访了阔别六十年的聪子,身为门迹住持的聪子说从未见过清显,故事的结尾归于了虚无。
《丰饶之海》的故事跨越了六十年,日本从二十世纪初到一九七零年的风云变幻完整地浮现在《丰饶之海》的背景上。虽然《丰饶之海》有着鲜明的时代背景,并且其价值之一(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认为)就是绘制了时代的画卷,但三岛并非把时代或者时间的线性发展作为自己创作的目标之一,正相反,他想要做的是脱离时间、超越时间。三岛的超越并不仅仅体现在对时光流逝所带来的空虚的描写上,更多的是着重在心灵印象与自然诗意的美中寻找语言文字能够制造的永恒。三岛对于美有着近乎偏执的执着,而且他追求的美虽然是纯粹极致的,但经常性地与肉体联系在一起。青春和生命是美的,肉体是得以展现这种美的外在形式,三岛对于青春的美与肉欲的联结有着深刻地偏好,《天人五衰》中的透在瞭望塔的办公室里抬起胳膊为庆子拿信号旗时,本多闻到:“少年人好闻的体臭。”同时看到了少年腋下的三颗黑痣。此处,旺盛的生命力带给感官的愉悦和生命轮回的暗示缠绕在一起,肉欲在宽泛的蔓延中表现出了根植在肉欲上的超脱的美。对于美的仰慕似乎让三岛化身成了在月光下亲吻清显脚尖的聪子。
阅读《春雪》时有一个问题始终困扰着我:为什么这样一位追求美也能够创造美的作家会有如此极端的“右翼思想”呢?《奔马》中过激的右翼思想和恐怖主义行为无可避免地成为了对三岛由纪夫的脚注。三岛由纪夫在与东京大学的左翼学生团体辩论后认为他和那些学生其实有着共同点,只是两者选择的方向不同。勋的思想虽然极端,但这极端是来源于近乎完全的纯粹和纯洁。既然如此,思想上的极端似乎也是纯粹的特点,三岛的所谓“右翼思想”与他对于美的极致追求并不矛盾。重要的是纯粹,而非政治思想。就像颜色并非是光的本质,只是人类的感觉罢了。
三岛在《春雪》中映射了现实里自己的生活经历,在《奔马》中展现了自己思想里纯粹的特质。虽然我们并不能单纯地站在作家真实生活的角度来看待文学作品,但不能否认这样的“闪光”也是《丰饶之海》的意义之一。既然是闪光,就不可能持久,真正能够持久闪耀的永远是作品本身的文学性。三岛在创作《丰饶之海》的过程中是粗暴和草率的,可以看出他真正擅长表达的是他的天赋赋予他的灵感凝结成的文字。《春雪》还能将一切融入叙事里,技巧依然掌控着叙事的发展,但在《奔马》中,技巧似乎逐渐濒于失控,思想凌乱地被置于舞台前,突兀的阻挡了观众欣赏的视线。《晓寺》里关于转生和印度的宗教观念更是直接出现在叙事之外,直到《天人五衰》,叙事才恢复了技巧最大程度上的控制。但三岛抛开叙事技巧展现出的笨拙却非常好地承载了他无时无刻不在迸发出的天才,正是这些拙劣让《丰饶之海》被赋予了不同于普通文学作品的美感,作家的灵感没有经过修改和润色同样地出现在叙事中,这种美恰恰保留了原始的纯粹。
如今,想要以客观的态度来看待三岛由纪夫的文学创作对于中国人来说还是困难的。作品始终拖拽着作家的阴影,而作家思想上的极端纯粹给人们造成的恐惧也难以消除,这就让阴影更加浓重。即便在日本,三岛由纪夫也是不被大众理解的人。他笔下的人物经常透露出病态极端的思想,但他的天赋让他将这些思想转变为具有美感的叙事。人们喜欢阅读这类被艺术化了的极端,就像欣赏暗含着血肉隐喻的花朵。从根本上看,被折下的花与尸体并无不同,人类对花朵的审美和对血肉的恐怖有重合的地方,三岛由纪夫游走在这两者重合的部分并尽力保持平衡,这也就是他的作品虽然让读者经受心灵上美丽的恐怖但依然畅销的原因之一。人类对于美的关注是永恒的,在对抗时间的比赛中,真实总是会输给艺术。随着时间的流逝,政治立场和思想会逐渐单薄,作家的行为也会被人们忽略,真正留存下来的依然是文学作品永恒的魅力。三岛由纪夫精心地策划了自己的谢幕演出,无论成功与否,这次演出必然会被淡忘,不过他的作品或许能够超越时间,即便几百年后,时间的尘土已将他的雕像淹没,但他的作品会飞翔在尘埃之上,摆脱他的影子,在不断地凐灭中释放巨大的能量,像恒星一样发出接近永恒的光芒。

[天人五衰文豪野犬]天人五衰读后感10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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